春寒料峭,枝梢上钻出点点嫩芽,如婴儿初睁睡眼,怯怯地探看人间。新叶初绽,淡绿中透出微微鹅黄,恰似初生婴儿的绒毛,柔软而娇嫩。叶片小如一枚枚扇坠,在微风中微微颤动,竟也似真能扇走冬末残存的寒凉。春阳初暖,银杏树便如新生的稚子,捧出满树嫩绿,将生命初始的纯真与希望,无声地洒向人间。
及至夏至,浓荫如盖,树冠伸展开来,俨然撑起一顶巨大的绿伞。叶片已长成丰满的扇面,叶色转深,凝成墨绿,层层叠叠,密不透风。阳光慷慨地洒落,在浓密的叶隙间穿梭,筛下点点光斑,跳跃在树下的地面上。风过树梢,整树的绿扇子便哗哗翻动,像无数只碧玉雕琢的小手,在风中轻轻拍掌,又似无数绿色的火焰在枝头燃烧,无声地歌咏着生命的繁盛与丰饶。
秋气渐浓,银杏树便如被点化般,骤然换上了金装。叶子由绿转黄,先是边缘镶上金边,继而整个叶片都染成了纯粹的金黄,如无数金箔缀满枝头。秋阳朗照之下,满树金叶熠熠生辉,仿佛整棵树都燃烧起来,成了一座辉煌的黄金之塔。风再起时,金叶便纷纷扬扬飘落,如金蝶飞舞,如金雨纷披,在空中划出无数道金色的轨迹。树下,很快便铺就一层厚厚的、松软的金毯,每一片叶子都像一枚散落的日晷刻度,标记着时光的流逝,也铺展着生命最华美的谢幕。
朔风起,冬雪至,繁华落尽。银杏树卸下所有华服,只留下遒劲的枝干,在寒风中伸展,如苍劲的臂骨,刺向灰白的天空。枝桠的线条疏朗而硬朗,分布得极有章法,仿佛一幅精心绘制的几何图,在冬日的天空里勾勒出清晰的骨架。雪落时,白雪便温柔地积在苍黑的枝干上,黑白分明,如同大自然精心雕琢的版画,沉静而肃穆。冬日的银杏树,褪尽铅华,其筋骨棱棱,如饱经风霜的哲人,在静默中积蓄着力量,也沉淀着过往的岁月风霜。
银杏树,在四季的流转中,以不同的姿态,无言地诠释着生命的轮回与坚韧。春之嫩芽,夏之浓荫,秋之金辉,冬之铁骨——每一季都是生命的不同姿态,每一刻都是一种独特的存在。它不疾不徐,在光阴的流转里,静默地完成着生长、丰盈、绚烂与归藏的盛大仪式。这树,这叶,这生命,何尝不是时光的刻痕?站在这树前,恍然明白:那春芽的嫩绿,夏叶的苍翠,秋叶的鎏金,冬枝的苍劲,原来都是时间在枝头凝固的形态——它不声不响,却已道尽生命的全部尊严与华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