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椿芽与春日记忆
春日的阳光薄薄地铺在院中,墙角的香椿树不知何时已悄悄抽芽,嫩芽羞怯地探出,枝条上缀满了微红带紫的嫩叶,如初生婴儿的粉拳。外婆便从屋檐下取过那根长竹竿,竿头早已被磨得光滑发亮,她仰起头,眯缝着眼,仔细地寻找着枝头最鲜嫩的那一簇芽尖。
竹竿轻轻一碰,枝条便簌簌地晃动起来,嫩芽便如雨点般纷纷坠落。我兴奋地跑上前去,弯腰拾捡着散落在青砖地上的嫩芽,那芽尖上还带着露珠的微凉,沾着泥土的清香。外婆在树下仰着头,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,在她灰白的头发上跳跃着,她的背影在斑驳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清晰——那佝偻的腰身,微微前倾的姿态,竟成了我记忆中关于春天最深的印记。
外婆将香椿芽洗净,在开水里略略一焯,那鲜亮的紫红便褪成了翠绿,香气也愈发浓郁起来。切得细细的香椿末,拌入嫩黄的炒鸡蛋,再滴上几滴香油,便是春日里最朴素也最令人心动的美味。我捧着碗,贪婪地嗅着那独特的、带着泥土气息的清香,外婆在一旁看着,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笑意:“香椿芽最金贵,就这几天,过了就老了,嚼不动了。”
那碗香椿炒鸡蛋的滋味,早已渗入我的骨血里,成了味觉深处最顽固的乡愁。它饱含土地的气息,春日阳光的暖意,以及外婆那双布满岁月刻痕的手,在灶台前忙碌时无声的温柔。
后来,外婆走了,老屋也渐渐荒芜。然而,那株香椿树却依旧年年固执地抽芽,在无人问津的院落里,独自完成着它关于春天的仪式。那无人摘取的嫩芽在枝头日渐舒展,由紫红变作深绿,最终在春深的风里悄然老去,零落成泥。
我偶尔回到旧院,站在树下,抬头望见新发的嫩芽在风里微微颤动。恍惚间,仿佛又看见那个佝偻的身影,在青瓦屋檐下,费力地举起那根光滑的竹竿,仰着头,专注地寻找着枝头最鲜嫩的一簇。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,在她灰白的发间跳跃,那个浸在春光里的背影,清晰得如同昨日,又遥远得如同前生。
香椿树还在,年年新绿,岁岁枯荣。可那树下举着竹竿、为我摘下整个春天滋味的人,早已隐入时光深处,唯留一个背影,与那独特的香气一同,成了我记忆里永恒的、温暖而怅惘的春之印记。
树影青葱年复年,椿芽初绽似从前。
竹竿轻举仰头处,旧院春深人已眠。
春日的暖阳,终究融化不了所有离别的冰霜。然而外婆摘椿芽的背影,却如一枚温热的印章,在记忆的素帛上盖下永恒的春痕——它提醒我们,生命中最珍贵的滋味,往往与最朴素的劳作、最沉默的深爱一同生长。